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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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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15)

沈茉雲撚起一粒葡萄,邊剝皮邊漫不經心地說道:“人家韓信都忍得下那般奇恥大辱,我今兒不過被人擠兌幾句,又有什麽受不了的?”

紅汐眉頭一皺,說道:“奴婢沒讀過什麽書,並不知曉什麽大道理,可是也聽過防微杜漸這個詞。貴妃娘娘今日這番舉動,跟她往日作風不太一般,仿佛別有用意,咱們還是小心為好。”

沈茉雲吃完葡萄,抹凈手上的汁液,說道:“確實是得小心。”接過青絡送上來的茶盞,輕啜了一口茶水,想了想,“紅汐,你去給瑞兒和琦兒帶個口信,讓他們不要急,也不要多事。”

“是,娘娘。”紅汐應了一聲,見沈茉雲不說話了,忍不住問道,“河洛公主那兒,可要奴婢也去……”如果是由公主向皇上開口求情,事情就好解決了。

沈茉雲擺擺手,說:“不用特意告訴她。這丫頭聰明著呢,正好借這件事,看看她的反應。”

紅汐點了點頭,“奴婢知道了。”

素月還是有些著急:“哎,可是……主子,您就真打算在長樂宮禁足三個月?”

沈茉雲淡笑道:“急什麽?貴妃只說我禁足三個月,又沒下令將長樂宮封起來。”放下茶盞,修長的手指輕劃杯沿,“宮中的一切,不是還得聽皇上的?”

一個晚上過去了,後宮尚算平靜,不管是建章宮還是鳳華閣,都沒有什麽激烈的反應。可是胡芳華卻是害怕得不得了,加上傷口的疼痛,一整個晚上都沒睡好。

建章宮沒反應還算正常,一般來說,只要不是涉及死生大、巫蠱之禍,而皇帝又沒問起,根本就沒人會上趕著將後宮諸事一一說給皇帝聽。事實上,皇帝也沒那麽時間和精力整天盯著後宮那點芝麻綠豆的小事不放,光是國家大事就夠他忙的了。所以前段時間柳貴妃拼命地擡人上來跟淑妃分寵,目的也是為了這個――分散皇帝對長樂宮的註意力。

她擔心的,是另一個人。

去延慶宮請安前,胡芳華正在對著銅鏡描妝,忽然她一把抓住宮女佩玉的右手腕,聲音顫抖:“你說,河洛公主會不會,會不會將這件事怪在我頭上?萬一,萬一她……”

佩玉痛得眉頭一緊,忙安撫道:“芳華先別擔心,河洛公主真問起,您就一口咬定是淑妃先要掌嘴於您,無憑無據,難道公主還能越過皇上和貴妃責罰於您?”

胡芳華聽了這話,稍微松了一口氣,松開手,喃喃說道:“對,我可是皇上的妃嬪,河洛公主根本無權責罰我。沒錯,就是這樣!”定下心,對另一個宮女道,“別楞著,還不快給我梳頭,誤了去給貴妃娘娘請安,回來看我怎麽收拾你。”

宮人們不敢稍待,趕緊給胡芳華妝扮起來。

請安時,不管心裏面怎麽想,至少大家表面仍是笑容滿面,柳貴妃也沒多說什麽,只是不輕不重地說了對淑妃的處置後,就讓眾人散了。

胡芳華松了一口氣,依序退出了延慶宮,帶上宮人們朝景福宮往回走。就算柳貴妃沒有提點過她,她也知道,這段時間還是少出宮門為好。

因為心事重重,晚上又沒睡好,精神有點恍惚,還得佩玉小聲地說“芳華,是河洛公主”時,她才清醒過來,忙擡眼看去,只見河洛公主身穿一襲絳紫色翻領胡袍,眉眼清冷,正朝她這邊走來。

睡意立即被嚇到九宵雲外了,胡芳華趕緊吩咐太監們停下,扶著佩清的手走下步輿,對著寶兒一欠身:“河洛公主。”

寶兒早就在宮女的提醒下見到了胡芳華,此刻見她行禮,也不像往常那樣點個頭就走人,而是在胡芳華面前站定,很是仔細地打量起來,直看得胡芳華快要縮起來,才一挑眉:“你就是胡芳華……”

“是的。”胡芳華勉強地扯出一抹笑容,“我覺得有些不舒服,不敢打擾公主興致,恕我先告辭……”

寶兒不等胡芳華說完,直接指著她旁邊的佩玉和佩清:“我看這兩個宮女挺合眼緣的,想要去鳳華閣那兒伺候,胡芳華可舍得割愛?”

除開寶兒帶來的人,其他人頓時神情一變,佩玉和佩清更是煞白了臉,佩玉連手都有些顫抖了。

胡芳華更是楞住了,需知可以近身伺候的大宮女一般都是各宮主子們的心腹,充當心腹和耳報神之類的功用。她怎麽也沒想到河洛公主竟沒跟她嗆聲,也沒找她麻煩,一開口就是直接斷了她在宮中的臂膀,這,這……

“不過兩個宮女罷了,有這麽讓胡芳華痛惜嗎?”寶兒淡淡地說道,“還是說胡芳華擔心缺人伺候?這個也好辦,我待會就跟貴妃娘娘說一聲兒,讓她給你再挑幾個聰明伶俐的宮女,斷然不會委屈你就是了。”

胡芳華再也繃不住臉上的笑容,忙說道:“佩玉和佩清跟了我一段時間,離開了她們,我只怕不太習慣。公主若想再添人伺候,不如再看看其他……”

寶兒打斷胡芳華的話,臉上多了幾分不耐煩:“不用了,我就喜歡她們兩個。”懶得再跟胡芳華嘰歪下去,掉頭對她的貼身宮女扣兒說道,“你不用跟我去校場了,帶她們回鳳華閣好好安頓。”

“是,公主。”扣兒福身道,至於去柳貴妃那裏辦手續則是她要處理的,不用吩咐也知道。

“公主,不太好吧……”胡芳華心急如焚,可又想不出什麽話來阻止,河洛公主看上她的宮女要去伺候,這點小事,柳貴妃肯定不會跟河洛公主對著幹。要真讓河洛公主把她的心腹宮女帶走,再來兩個不熟悉的人,這,這以後的日子可就難挨了。

寶兒看了她一眼,道:“有什麽不好的?就這麽定了!”語畢,擡腳就走,就沒再看滿臉不甘心的胡芳華了。

胡芳華氣得直揪住那寬大的衣袖來出氣,偏偏此時扣兒上前福身道:“胡芳華,奉公主之命,這兩個宮女我先帶回去了,您請放心,今日午時之前,肯定會有別的姐妹去伺候您,斷不會讓您日子難過。”

說完,便直起身體,不待胡芳華說話,對佩玉和佩清道:“跟我走吧。”

佩玉和佩清無奈,只得對胡芳華匆匆一福身,跟在扣兒身後離開了。

胡芳華氣得眼前一陣發黑,差點沒昏過支,手上的傷口更疼了。

淑妃恃寵生嬌、無理掌摑胡芳華,卻恰好被柳貴妃看見,柳貴妃生氣之下,奪了淑妃手中的宮權並將其禁足長樂宮三個月。然後第二天,河洛公主就直接開口向胡芳華要了貼身伺候她的兩名宮女,弄回了鳳華閣。

事情是一波接一波,高?潮不斷。

沈茉雲聽了秦允的回話後,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她沒出手,就是想看寶兒對這事有什麽反應,做出什麽判斷,又會有怎樣的動作。如今看來,寶兒並沒有讓她失望。

一個小小的胡芳華,要解決她的方法多得是。比如說去向皇帝告狀,又比如說繞過幾個圈,借其他高位妃嬪的手去找胡芳華麻煩,借以達到目的。

但前者眼光過於狹隘,後者陰狠有餘卻格局太小。

這次寶兒不動聲色,直接就斷了胡芳華在宮中的臂膀,從秦允的話中不難猜出,當時胡芳華是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讓胡芳華失去助力之餘也讓後宮諸人看出她對胡芳華的不喜。那麽,就算沒人為了巴結河洛公主而去踩胡芳華一腳,也極少會有人敢冒著這個風險去沾上她。

再加上胡芳華與長樂宮那一點“不得不說的事情”,如果到最後連柳貴妃都放棄了她,那她還能有什麽前程呢?

沈茉雲微微笑了起來,很好,不管是手腕還是眼力,都達到了基本要求,看來女兒真的長大了……

不出所料,被寶兒折騰出了這一件事,後宮妃嬪們在見到胡芳華時皆是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態度,又有新來的兩個宮女不知底細,總是讓胡芳華不甚滿意,加之平日裏受的氣,心裏就更覺委屈,一見到柳貴妃就是一通抱怨。

一次兩次,柳貴妃還忍得下去,可次數一多,柳貴妃也煩了,直接對胡芳華避而不見。沒了柳貴妃的擡舉,胡芳華猶如曇花一現,很快就消失在蕓蕓後宮中,再不覆以讓皇帝憶起。

當然,這些是後話。

――――――――――――――――――==

禦桌前,一名太監正捧著紅木盤子,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寫滿人名的牌子。

宇文熙寫下最後一個字,扔下筆,活動了一個酸痛的肩膀,走到那太監面前,看了一圈上面的名字,突然眉頭一皺:“江喜,這淑妃的牌子呢?為何不在上面?朕沒記錯的話,撤下去也快有十天了吧。”

如果妃嬪月事到來,尚宮局登記後同樣會撤下這名宮妃的牌子,這是正常的生理狀況。宇文熙一開始也沒在意,只是今天好不容易把政務處理得告一段落,便想著去長樂宮找淑妃說說話,這才讓他發現其中的不對勁。

江喜上前躬身說道:“回皇上的話,淑妃娘娘的牌子,撤下去有十二天了。”

“恩?”宇文熙皺眉。

沒有隱瞞,江喜一五一十地將前些天胡芳華和淑妃的那點小事說了出來,自然還包括有柳貴妃的處置和河洛公主後面所做的事情。

聽完後,宇文熙沒提淑妃禁足的事,反而說道:“寶兒這丫頭……”思索了一下,他也猜出了寶兒的用意,嘴角帶笑,微微點頭,“倒是沒墮了她的身份。”

江喜微微低頭,這話不是他能接口的。

宇文熙揮手讓小太監下去,然後轉過身對江喜說道:“你去延慶宮,跟貴妃說,多大點事兒,淑妃禁足半個月,也差不多了,從明兒起這禁足就撤了吧。”

“奴婢遵命!”

“至於宮務……淑妃一向做得不錯,還是讓她接著負責好了。”宇文熙不由得瞇起雙眼,顯然想起了一些不好事情,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涼王最近得了風寒,正是要貴妃悉心照顧的時候,跟貴妃說一聲,尚宮局也一並交給淑妃打理好了,省得她費心。”

江喜深深低下頭,“遵旨。”頓了一下,試探地問,“那今晚您是要去……”

“擺駕長樂宮。”

“是。”——

☆、110、兩難

夜色深沈,群星閃爍,璀璨的銀練橫跨半個夜空,人間煙火繁華,相互輝應。

金碧輝煌的延慶宮主殿,柳貴妃端坐在榻上,默默地聽完江喜帶來的帝王旨意,然後微點頭表示她已知曉,一揮手,便讓江喜下去了。

江喜一躬身,不敢多話,就這麽退了開去。

柳貴妃的臉上不見怒不見懼,仍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兒,仿佛一座雕像似的。

微雨對其他宮人使了個眼色,待殿中只剩下兩人時,她才小心地問道:“娘娘,沒想到皇上會插手,您別太難過,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呢……”

“本宮有什麽好難過的!”柳貴妃冷不防說道,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也罷,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我宮權,讓出去又何妨!明兒替我宣太醫過來,就說我小有微恙,暫時無法掌管後宮,一切事宜,就全托過淑妃。”

微雨頓時一驚,柳貴妃並沒有瞞她關於柳家要做的事,於是顧不得太多,直言道:“假若將軍……到了那一天,萬一後宮出了一丁點紕漏,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娘娘三思。”

柳貴妃冷笑一聲:“能有多不堪?最多不過一死,我還怕了不成?父親……但凡他有些許心疼我這個女兒,又怎會走上這一條路?”

歸根究底,不過是權勢和財富太過迷人,以至於連親生女兒亦能轉眼拋卻身後。

微雨眼中閃過不安,低聲道:“娘娘,您是打算不理了?”

柳貴妃臉上閃過掙紮的痛苦,隨即就道:“皇上已經收回了我的宮權,只讓我專心照顧涼王。我一個深宮婦人,哪來的本事替他們男人鋪通道路、成就大事?若父親真這麽想,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微雨聽了,更是急了:“可是,可是,將軍是娘娘您的親生父親啊,就是看在父女情分上……”

柳貴妃揮手打斷了微雨的話,自嘲道:“這話你不該對我說,該對我那好父親說去。父女情分,父女情分……”

想起小時候她那威嚴的父親亦會慈愛地將她抱到膝上一筆一畫地教她讀書認字,也會親手扶著她翻上馬背,自已則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小時候家境不算好,每年她的生辰,父親還會親自下廚給她煮面……

點點滴滴,浮上心頭。

本以為早就遺忘的往昔,此刻卻是一一浮現在腦海。

柳貴妃微微垂下眼斂,幽幽一嘆,這一切,究竟是什麽時候變了呢?

淑妃被禁足一事,從皇帝歇在長樂宮起,所有妃嬪都知道這事就算揭過了。

果然,第二天,沈茉雲就準時準點地出現在延慶宮,神采奕奕,面含微笑,跟禁足前並無兩樣。除了胡芳華和秦婕妤的神色有點不對外,其他人都是在宮中沈浮多年的,面上仍是一派笑意盈盈地向沈茉雲問禮,完全看不出那一塊風波中有她們摻和的跡象。

出乎意外的,卻是柳貴妃說的話,“前幾天涼王得了風寒,病情頗重,太醫說要悉心照顧,所以這宮務,就先暫時交給淑妃打理吧。”

江昭容、阮修容等人幾近驚愕地看向柳貴妃,她們怎麽也沒想到柳貴妃會說出這些話,想深一層,難道這是皇帝的意思?

就因為柳貴妃罰了淑妃禁足,皇帝不高興,所以就要收回貴妃手中的權利?

一時間,或嫉妒或羨慕或陰晦的目光都落在了沈茉雲身上。

乍然一聽,沈茉雲也是楞住了,回過神後忙道:“貴妃娘娘,皇上說了,只是將尚宮局交於妾打理,並不是指後宮六尚都……”

柳貴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江喜昨天晚上來延慶宮時,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本宮並非耳聾之人,自然知道皇上的意思。”

沈茉雲皺了皺眉,隨後一笑:“恕妾愚鈍,無法領會貴妃娘娘話中之意。”

柳貴妃冷“哼”了一聲,不客氣地說:“淑妃你要是愚鈍,這宮中上下就怕是再也找不到一個聰明的人了。”

沈茉雲微微挑高一眉,眼中閃過一抹詫異。自從前皇後蕭氏出居昭明宮,柳貴妃抱養了七皇子並在領了那道“貴妃在宮中一切禮秩等同皇後”的旨意後,柳貴妃的行事和風格愈向莊重沈靜靠近。她有多少年沒見過柳貴妃這般姿態飛揚的高傲了?

不止是沈茉雲,就是其他宮嬪,看到這一幕,都不由得感到些許驚異。

不待沈茉雲說話,柳貴妃又道:“涼王病了,本宮要一心一意地照顧他,就這麽簡單。所以,這宮務,就交給你了。一會兒我就去建章宮,親自面聖陳詞。”

對此,沈茉雲只是垂下睫毛,遮住眸中一光而過的情緒,恭敬道:“是,妾身遵命。”

就這樣,帶著這個突然從天而降的“金餡餅”,頂著各方傳來的嫉恨眼神,沈茉雲晃晃悠悠地回了長樂宮。在自已的地盤上,便用不著演戲了,她很直接就問了剪容:“貴妃娘娘以照顧涼王為借口,將宮務全部推給了我,你有何看法?”

剪容一怔:“貴妃娘娘讓出了宮權

只有皇後寶印在手,才算是真正掌管了後宮。

沈茉雲搖頭:“這個倒沒聽貴妃提起。”略一琢磨,“難道她是想借著我管理宮務之際,坑我一把?不,應該不會,貴妃沒這麽無聊!”

話剛出口,不用剪容說話,沈茉雲就自已推翻了之前的想法。通過胡芳華一事,柳貴妃十分明白了,普通的栽贓陷害很難動得了她分毫,可要是真狠得下心來一次狠絕的大手筆,宮闈禁菀,能動用的法子不外乎就那麽幾樣,想來想去,沈茉雲實在想不出柳貴妃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剪容同樣感到疑惑:“依貴妃娘娘的手段,不至於如此不入流。”

沈茉雲將所有可能發生的情節都在腦中演繹了一次,手指輕敲桌子,若有所思地說道:“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有時候,不怕敵方動,就怕敵方不動,未知的恐懼才是最揪人心神的。

剪容點了點頭,道:“娘娘也不用太過擔心,六尚的宮務一向都是帳面清明,只要按著規矩來,鮮少會出大事。只尚宮局和尚食局,這兩尚得多加註意才成。”

沈茉雲“恩”了一聲:“方才你提及的皇後寶印,不知貴妃隨後可會派人送來?”

剪容笑道:“娘娘放心,就是貴妃不提,皇上也會開口的。”

雖說君心難測,可是照這位皇帝一貫的作風,如果柳貴妃真的要去面聖陳詞交出宮權,宇文熙絕對沒有那個閑功夫去跟柳貴妃磨嘰――你不願意管,那我就去找別人,諾大的後宮,還怕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來接手嗎?如此一來,皇後寶印被送來長樂宮,就是遲早的事。

沈茉雲想了想,微微頷首:“確實如此。”

不然她管著宮務,可寶印卻在貴妃手中,日後出了事扯皮起來,是非還真扯不清。索性全部歸一個人管,要是真出了問題,直接就能從源頭查下去,清清楚楚,省得中間多幾道彎,弄得含糊不清。

想通後,沈茉雲便撇開了這事,讓人喚寶兒過來她這兒一趟。

並沒有等多久,寶兒就過來了,照舊是一身月牙白的圓領胡袍,腰間束著用金線勾出大朵枳槿花朵的紅色腰帶,腳踩長靴,神采飛揚。

“阿娘。”

沈茉雲笑著朝她招了招手,說道:“過來,有酸梅湯。”

青絡立即端上一碗酸梅湯放在寶兒跟前。

寶兒端起瓷碗啜了一口,道:“阿娘,這個時候喚我過來,可是有事?”

沈茉雲說道:“是關於琦兒的。昨天皇上跟我提了一下,他說琦兒已滿六周歲,該習字了,便為他尋來了前中書令,如今的聞啟聞太師,讓他教導琦兒。”

寶兒邊喝邊點頭,喝完酸梅湯後就道:“是啊,兩天前的事兒吧。父皇說,聞太師雖然為人刻板,學問卻是極的,特別是那一手好字,更是讓進士們趨之若鶩,就是先帝,也是讚不絕口呢。琦兒能得他教導,是好事啊,阿娘你覺得不妥?”

沈茉雲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能得名師教導習字,這是好事,哪裏會有不妥。只是,我聽說,琦兒這兩個月來,已經開始練習射術,並向武師們要求教他武藝。我是擔心他的身體吃不消。”

寶兒想了一下,“太醫說過,小弟可以適當的鍛煉一下,他不過是底子虛了些,又不像三哥那樣,天天藥不離口。想來那些師傅們會有分寸的,再不然,還有瑞兒在旁邊看著,您就別擔心了。還是放心不下,不如……讓太醫跑勤快些,時時註意著小弟的身體情況,一有不對,就讓他停止,您看如何?”

沈茉雲並不想兒子一輩子都病歪歪的,適量的運動確實是對身體有好處,寶兒說的話也在理,思考了一下,便道:“你不也經常生校場跑嗎?就多照看一些吧。現在他又要習字,怕是會更累了,但不管如何,身體是的。我寧可他做一輩子富貴閑人,也不想他去爭做什麽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寶兒一笑,說道:“阿娘放心,我和瑞兒,都會好好看著小弟的,絕不會讓他受一點委屈。”

――――――――――――==

妃嬪們在延慶宮散了後,柳貴妃整理了一下儀容,就去了建章宮求見皇帝,在宮門口先是讓人通報,獲得允許後,這才得以進去。

無人得知柳貴妃跟皇帝說了什麽,只知道半下午的時候,一道旨意就下到了長樂宮,大意就是讓淑妃代攝六宮事,一並而來的,還有剛從延慶宮過來的皇後寶印。

接了旨,打發走宣旨的內侍,沈茉雲偏頭看了一眼被安放在桌子上的金印,心緒百轉。

不管沈茉雲內心有什麽顧慮或想法,聖旨下了,寶印放她這裏了,責任她就得擔上。本著事事小心、處處留心的原則,三個月下來,那些繁瑣的宮務處理得倒也順當。只是偶爾有些小磨擦,但是要擺平也很容易,並沒有太費精力。

其間不是沒人不眼紅,阮修容就曾對她說道:“六尚事務一向繁雜,突然接手,真是難為淑妃娘娘了。您要是管不過來,可別不好意開口,妾相信,貴妃娘娘會不吝於指導您的。”

沈茉雲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修容真是有心啊,看來去年貴妃娘娘讓你抄的那一百篇《女誡》和《女四書》確實管用。”

被這麽一嗆,阮修容不得不住嘴,她不想再給罰去抄書了。眼一瞇,她現在是比不過淑妃,可是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也是有親生兒子的,日後……哼哼,勝負還未分呢。

秋去冬來,時間輪轉,很快又是新的一年。

永旭十六年,剛出正月,新年的喜慶還沒過,後宮就傳來了一個消息,說是陳王病危。雖然宇文熙跟這個兒子不親,可也是自已的親骨肉,所以一道命令下去,太醫們幾乎紮在了壽康宮,輪流為陳王診脈開方煎藥。

經過太醫的拼命搶救,陳王總算緩回了一口氣,這讓伺候的宮人們都松了一口氣。皇帝也放下心來,留下兩個太醫看著,便讓其他人都回去歇息了,自然少不得一番重賞。

此時,陳氏卻是來了一趟延慶宮,對柳貴妃說:“你父親讓我與你說,說,定在了三天後,二月初十,酉時末。他說這會兒剛出正月,宮中忙亂著,又恰好陳王病危,守衛有些松散,正是難得的機會,便,便定下了。”

柳貴妃重重地閉上了雙眼,這大半年,她以照顧涼王為借口,萬事不沾,可這一天,還是來了。謀逆的下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沒想過去向皇帝告發,借此獲得恩赦,只是她怕,怕……可是,說不定這也是她唯一的一條生路。

許久,柳貴妃才睜開眼,緩緩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右手揪緊纏在臂上自然垂落的青色披帛,聲音沈重:“我知道了。”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到了二月初十這一天,剛過午時,柳貴妃便命人找出了貴妃的朝服,按品級梳上大妝,然後就坐在房中,面容端莊,似乎在想什麽事情,等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直到微雨說:“娘娘,快過酉時半了。”

柳貴妃像是才突然醒過來一樣,吶吶地點頭:“哦,酉時半了。”恍惚不過一剎那,瞬間那美麗的鳳眼一如以往般帶上了淩厲的高傲,緩緩起身,道:“升輿吧,去建章宮。”

☆、111、逼宮

初春時分,西邊的天際只餘一大半火紅的紅日,且還在慢慢往下沈沒,風一吹,帶來了入骨的寒意。

先是在宮門口讓人通傳,得到宮人回覆,說皇帝同意見她後,才拉起裙裾,緩緩步入宮門。一路走來,內侍宮人不斷地向她行禮,柳貴妃視而不見,繼續朝整座宮殿的最中心位置走去。被聘入皇家,先是東宮側妃,後是皇帝貴妃,幾近二十載,她來建章宮的次數是屈指可數,而今日這般慎重而來,卻是因為自已的生父要謀反逆上。

來到殿外,立即有宮人行禮道:“見過貴妃娘娘,皇上正在裏邊兒,請!”

兩儀殿,自大齊建國後,一直就被用做歷代帝王的議政之所,若無皇帝允許,等閑人一律不能擅闖。違令者,死!

因此,她帶來的宮人自然是留在殿外,只她一人得以進去。

殿內燈火通明,碩大的夜明珠鑲嵌在塗著白粉的墻上,數根圓柱的柱身表面雕刻著華麗精美的圖案,富麗堂皇的正殿中,禦桌後的帝王卻是穿著一身紫色常服,金冠高高束起長發,再以簪子固定,長年累月,威嚴漸盛,已不常有人敢直視於他。

行至正殿中間,柳貴妃深深拜下:“妾拜見皇上!”

宇文熙淡淡地“唔”了一聲:“貴妃來此,所為何事?”

柳貴妃斂袖起身,態度從容,恭聲道:“日前妾無意間知曉了一事,因事關重大,不知如何處理是好,故來此奏請皇上,還請皇上先摒退左右。”

宇文熙挑了挑眉,對江喜使了個眼色,後者識趣地一躬身,然後領著殿內所有的宮人退了出去。很快的,大殿中,只餘下宇文熙和柳貴妃兩人了。

宇文熙端起茶盞,卻是起身繞過禦桌,走了下去,看了一眼仍然艷麗過人的柳貴妃,淡然道:“說吧,何事?”低頭啜了一口茶水。

柳貴妃並不直視皇帝,而是微微垂首,目光凝住在光滑的地板上,她只覺得自已腦海中的思緒一片空白,可嘴巴卻像有自我意識似的一張一合:“數日前,家母進宮,說家父與寧王密謀,欲在今日酉時末,趁宮中禁衛軍換班之際,舉兵起事,破宮門而入,意圖謀反。”

說這話時,柳貴妃並沒有擡頭,語氣亦是十分冷靜,待最後一個字吐出,華麗的殿宇中只剩下柳貴妃方才所言的一字一句在回蕩。

好像只過了一會兒,又好像過了許久,柳貴妃才聽得耳邊響起帝王冷靜的聲音。

“是嗎?”

仿佛觸動了開關一般,柳貴妃猛地擡起頭,看著那張熟悉無比的面容上所透露出來冷靜得幾近殘酷的氣息,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一個想法浮了上來,她艱難地問道:“皇上,早就知道了?”

如果,如果宇文熙早就察覺他們的異動,卻仍耐得住性子不動聲色地跟寧王他們周旋,是不是說明,事情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自作聰明!

柳貴妃苦笑地想著,手心一片濕滑,後宮內宅的女子算計,哪比得上君臣朝堂的雷霆之勢、殺伐果決,枉她還想著,想著……

宇文熙突然出聲道:“貴妃來兩儀殿對朕說起此事,可是要為鎮遠將軍求情?”

――――――――――――時間倒流回半個月前――――――――

“皇上,密報!”一名衛士將手中的信函呈遞上去。

宇文熙一把抓了過來,動作粗魯地打開,一目十行地瀏覽過而過,看完後,臉色陰沈,卻是擡頭吩咐道:“傳中書令李林、吳勝義,侍中周文眠,兵部尚書林準,禁衛軍統領陳皓安,侍禦史王恒。”

“遵旨。”

又掉頭對另一侍衛道:“你,去定王府,讓定王進宮一趟。”

“是。”

接到命令,一幹重臣外加定王,很快就到了兩儀殿。宇文熙也沒多說,直接將那密函遞過去,讓他們輪流閱讀。

看完後,李林等人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氣,眼中滿是驚訝,侍中周文眠更是直言道:“皇上,鎮遠將軍狼子野心,如今已是昭然若出,趁此事尚未外洩,還請聖上先發制人,先把鎮遠將軍打入大牢,以免京城動亂,後果難料。”

定王倒是想得更為深遠一點:“鎮遠將軍帶兵多年,至今在軍中也有幾個心腹,若不將他的羽翼一起拔出,留下一兩個釘子,日後也是大患。”

林準撫須點頭道:“定王所言甚是,必得一擊而中,否則將是後患無窮。”

中書令李林讚成地點了點頭,“定王和林侍中說得不錯。鎮遠將軍近日愈發驕橫,禦史已參過好幾次了,件件都是折人性命的事件。”看向一直不說話而似是在思考事情的宇文熙,試探地問道,“皇上,可是有了主意?”

宇文熙說道:“朕想趁此機會,將軍隊中那些不安份的人一網打盡。”然後有條不紊地說出了他的安排,“林準,明日起,你以兵部尚書的名義,說是要重新檢查校點軍籍,密切註意軍中動向,一發現不對就及進來報。李林,你給朕盯緊了曹參、於廷義這兩人的動靜,他們身後還跟著好些人,另,必要時,朕允你便宜行事,領左千衛隊……”

曹參和於廷義皆是由鎮遠將軍拐彎抹角推薦上來的官員,任正五品中書舍人。

隨後又是一連串命令,將朝中軍中及宮中的防備力量一一說出了他的安排,待眾臣紛紛領命而去時,殿中還留下了定王一人。

宇文熙疲累地揉了揉額心,將另一封密函交給了定王,說:“這個逆子,朕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定王雙手接過,展信一看,這回真的變了臉色:“這,寧王他……”

“哼,還以為他學好了,結果想得更大了,直接就是沖著朕來。”宇文熙冷冷地說道,“就他那點小心思,也敢跟鎮遠將軍攪活上,怕是他死了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愚不可及。”

定王深深皺眉:“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皇上,臣附議周侍中方才所言,還是先將鎮遠將軍擒下為好,萬一您出了點什麽事……”

“無妨。”宇文熙擺擺手,眸中冰冷若霜,說道,“朕就在兩儀殿等著,看看那群人是不是真的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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